Aurora Suzuki's World

第五任的閻王，是歷任閻王裡年紀最輕的。

他本名叫琰魔，生前是一個小國的國王，勤政愛民且富有同理心，遭遇陷害死後四代閻王感念他的善行讓他往仙界報到，並皈依在觀音大士的門下。

琰魔在成為弟子後精進好學，聰明的他只花了數百年的時間就修行得道，並接受引荐成為了第五任的閻王，大士怕他太年輕難以服眾，因此派了一個輔佐他的判官隨侍在身側，好協助處理相關的事務。

那個判官，就是我。

老實說，我一開始有些排斥得要輔佐年紀比我小的閻王，跟在他身邊數十年的日子，見他由一開始的手忙脫亂到現在的迎刃有餘，雖然有時容易陷入低落，但畢竟年紀尚輕，等到假以時日一定能成為獨當一面的閻王，我是如此的相信著。

然而，他的表現卻讓我刮目相看，我原本以為他還要再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學會成長，沒想到他成長的如此的快。

只是就算處事不再像先前那麼的毛躁，還是會有他跨不過去的難關。

我在閻羅殿後方的花園找到了琰魔，他只要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會來到這裡看他種植的彼岸花出神，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

「大王，您下次可以換個地方躲嗎？」每次都躲在這裡，不用想就能找到他。

他連頭都沒有回，只是看著彼岸花，一語不發。

「容我提醒您一件事，您不能一直意志消沉下去。」我站在他的後方，無奈地說。

「吶冥嵵，我已經不知道這麼做是對還是錯了。」

前不久，琰魔在閻羅殿上遇到了他的母親曲氏，透過明鏡才知道曲氏為了讓自己的小兒子即位不惜找人陷害當時的國王，假傳消息讓這件弒君的竄位事件最後無疾而終，並殺害了所有的相關人等，確保此事的瞞天過海。

而當時被陷害的國王，就是琰魔。

其實他死於親生母親的殺害這件事他在得道成仙時就已經知道了，只是沒想到因為曲氏在枉死城留連了數百年，直到最近才進到閻羅殿接受審判。

通常像這樣的罪行天理難容，況且她身上揹了數十條的人命，照理說是該打入第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

但面對自己的母親，琰魔終究還是下不了永世不得超生的審判，只能暫時將她壓入大牢裡，另待宣判的時機。

我看出了他內心的煎熬和折磨，他必須要公正且公平的對待每一個靈魂，但血溶於水，親情這兩個字又是怎麼能輕易割捨的。

「那您覺得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我無法為他下決定，決定審判結果的是他，不是我。

「如果是你，你會將你的親生母親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嗎？」

「會。」我沒有猶豫，立刻回答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這麼做。」

「為什麼？她是你的母親欸？」他不解地看向我。

「但是被害的人，也曾經是別人的母親。」

聞言，他為之語塞，我想我道中了他內心最深的糾結和掙扎。

「經由曲氏的命令所冤死的靈魂花了三百多年才全數完成審判和輪迴，光是這點她就不足以被原諒了。」

他用力地站了起身，口氣中有著憤怒。

「冥嵵，你連心也變成鬼了。」

「我本來就是鬼，您不也是嗎？」不意外他的反應，我冷漠地回道。

他張嘴想再回什麼，最終還是全數吞了回去，接著握緊拳頭轉身離開了那裡。

我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如果我是閻王，我肯定做不到，即使我被自己的母親陷害，我還是做不到。

我透鏡明鏡看到曲氏在琰魔小時候是很呵護他的，一直到琰魔的父親遭手足竄位相殘死於非命才個性丕變，她處心積慮讓琰魔登上皇位，後來卻聽信讒言誤以為琰魔發現了她幹過的所有壞事打算要處死她，才先下手為強，殺死了琰魔。

琰魔之所以下定不了決心讓背負血債的母親永不超生是想到了母親好的一面吧，如果沒有那場政變也許他們就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

只是，這一切已成既定事實，誰也改變不了過去，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面對未來。

※

我來到了監牢，走向最深處的牢房，看著坐在裡頭被銬上腳鐐的曲氏，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

「曲氏，妳的宣判日期已經決定了。」

「……什麼時候？」

「明日的子時。」

她點點頭，沒有再多做回應。

「妳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我想她大概也不意外自己會有什麼結局，畢竟在枉死城天天被死去的冤魂折磨，這也是一種解脫。

「判官大人……」她有些困難地站起身，緩緩地走到我面前，雙手抓著牢房的鐵欄，「琰魔……閻王大人他……還好嗎？」

「妳指的是？」

「我聽說他……閻王大人只花了幾百年就名列仙班……」

「閻王大人天資聰穎，一直很勤奮好學。」根據我這幾十年和他的相處，即使他已經當上了閻王，仍然不忘在空閒時間充實自己，繼續修行。

「那就好……」她露出一抹笑意，眼淚輕輕滑落，「判官大人，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再多說些什麼，但是否能請您答應我一個要求……」

「……妳說吧。」我還是心軟，無法拒絕她。

「琰魔……閻王大人他有個不太好的習慣……他會因為學習廢寢忘食，常常不小心就染上風寒，希望您能替我多照顧他……那孩子……只要一染風寒了就容易咳嗽……」

「我知道了。」我腦海中浮現他們母子過去的相處情形，忍不住一陣心痛。

「謝、謝謝您了……判官大人。」她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賞識一般跪了下來，不斷地向我磕頭。

我嘆了口氣，搖搖頭離開了監牢。

這是個難解的習題，老實說我也不確定閻王是否有足夠的堅強來面對這樣的打擊，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願意和他一起承擔，不管他下了什麼樣的決定。

曲氏最終還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閻羅殿上的她沒有任何異議，默默地接受了這個判決。

閻王在讓鬼差將她押出去後結束了審判，接著便走了出去，我讓他安靜一段時間，半天後才在忘川河找到了他的身影。

「大王，就算您在這裡站上一天，一切都不會改變。」

「我知道。」他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往忘川河一丟，平靜的河水因為石子而泛起陣陣漣漪。

我走到他身邊，也學他看向忘川河的平靜河水。

「真意外，你居然會站在我身邊。」

平常時我礙於身份地位的關係不會和他平起平坐，即使他不在意這樣的細節但我仍舊堅持，今天或許是我內心不捨他們母子的遭遇，才會想站在他身邊，試圖讓他知道，他不是自己一個人。

「您不是一直希望不管是誰都不要有身份上的區別的嗎？」

「確實是我提的。」他露出一抹笑意，「冥嵵，你知道嗎，我一直希望我母親恨我，恨我對她這麼的無情，可是她沒有，而且她還接受了這樣的判決。」

我知道依照他的個性，如果曲氏真的在閻羅殿上大吵大鬧他就有理由能擇日再審，合理化他的拖延直到他找到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的那天，然而曲氏對於他的審判並沒有多說什麼。

「大王，您該知道的，您的母親對於害死您這件事始終抱持著愧疚。」

「嗯，我知道，我母親就是那樣的人……單純又容易相信別人。」

我聽出了他聲音中帶著顫抖，伸手將他輕擁入懷，感受到他明顯一愣，接著淚水沾濕了我的胸前。

「這裡只有我和你，想哭的話就哭出聲吧。」

他點點頭，雙手用力地環住了我的腰，接著再也克制不住地痛哭失聲。

他的難關，他終究還是要自己面對自己跨越，我相信他未來也會遇到不少的難題，不管會有多大的困難，我都願意和他一起渡過，賭上我的一切在所不惜。

這是深愛著他的我，唯一能做到的一件事。

即使，他並不知道我愛他。